直面俗流
——对时下党报文学副刊生存土壤的浅析
黄颂明
当我们注目文学副刊的兴衰之时,总会探索与之相匹配的历史背景,在二者之中找到其必然联系。我们很容易将思想潮流、权力制约、价值评价尺度视作气候因素来强调其对文学副刊作品的影响,却容易忽视生态环境中重要的另一个因素——土壤,即作为文学作品终极消费的普通读者。今天,全球化的浪潮席卷一切,将原生态的中国文学生态环境破坏得面目全非。传统的“载道”“言志”已不足以来支撑文学消费者的共同精神家园。面对价值观多样化的读者,文学副刊好像突然失去了发力的方向。在以“载道”和“言志”为美的传统文论家和创作家的眼里,失去了对“道”和“志”崇拜的读者是多么的“俗确实,相对于“道”与“志”的高雅而言,“俗”正是当下文学消费群体的精神概括,而令副刊编辑和创作者必须正视的事实是:“俗”便是当下文学副刊的生态条件。
(一)
当中国的大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打开时,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大潮便扑面而来,仅仅二十多年的工夫,我们再睁眼看时,才知道根本不是世界“经济一体化”,而是实实在在的经济与精神的“全球化”。随着商品一同打入中国的是文化帝国的精神产品。唯意志论、存在主义、实用主义、精神分析主义等等以个人为本的西方近代价值观先是对中国的知识层冲击,然后又由知识层物化成行为对社会最广大人群作多轮次冲击。萨特、弗洛伊德、尼采、耶和华、玛利亚这些曾经只有个别中国人略熟的人与神的名字一下子不胫而走,与封闭了几十年的人们憋屈着的叛逆精神相结合,摧毁了原有的价值体系。于是,在中国人的人文精神体系中便呈现出以往从来不曾出现的复杂的格局:崇拜西方个人至上的人生价值观者,信守儒道互补的正宗文化和民俗民间文化的传统价值观者,持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的革命价值观者,什么都相信一点而什么都不全信的实用主义价值观者,什么都不相信的虚无价值观者……这众多的价值观持有者中,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难言是中心还是边缘。
芸芸众生精神价值的多元分化自然给文学副刊编辑们带来困惑,他们把握不准究竟什么样的人文精神才是文学副刊作品所应该表达和弘扬的,如果要成就不俗的作品,到底其价值的根应该扎在哪一堆土壤中?
今天,读者价值观的多元化较之世纪末更加复杂,崇尚人文精神关怀的创作者们和编辑们必须面对这些多元的价值体系,分清楚主流、支流、暗流、逆流,顺主流、顾支流、察暗流、反逆流,自己的创作和版面才会被接受。
(二)
与经济潮一同拍打中国的是信息潮。信息的流速在今天已与财富、安全、情感等人生最迫切的利益相关。信息技术进步成就了今天的信息时代,信息的快捷在给人们带来巨大的联络方便的同时,也给其生活节奏带来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快速。因为传播的快速消减了指令的延时性,压缩了行为在途时间,这就意味着行动的拖拉已失去了客观可能。
信息总量的迅速膨胀和信息传输渠道的多样化,使信息流速加快的同时也在加快人民的生活节奏的同时也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习性。最明显的改变是人们对时间的珍惜和对休闲的重视。快餐已不再是都市白领人群的生活方式,民工、学生、个体户,甚至乞丐都在中午用快餐方式来对付肚皮以节省时间去获取其他利益。对食物的获取方式如此,对“精神食物——信息”的获取方式亦如此。现在让大众用大段的时间来消化一部信息量单一、信息流单向、信息形体庞大的文学作品是有一定困难的。因为文学与一般的即时信息相比,同读者的利益接近点相去甚远,费时太多实在不合其快节奏的生活习惯。
紧随“快餐文化”的是“休闲文化”,快节奏的生活让人们挤出更多的闲暇时光,缓解快节奏时形成的精神压力成为他们的需求。同时,
经济增长、收入增加又给他们实现需求提供了可能。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休闲风”至今越吹越有劲,连建筑、雕刻这些艺术形态都融入X“休闲文化”之中。文坛上的晚报休闲体文种横行,旧时闲适小品文的苒版以及奇人轶事、奇情异缘、奇功异力等为内容的作品热销正是文学对休闲潮的迎合。
文学的消费者生活在“快餐文化”的环境中,有着“休闲文化”的需求。这又是当下文学副刊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三)
“全球化”将中国传统的价值体系分崩离析,而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又正在将中国人的价值体系重新逐渐粘合。在市场经济下的价值体系坐标中,“利”便是代替我们传统文化中“道”而存在的纵向的价值坐标轴。“利”的纵向坐标价值意义使人们的审美眼光由传统的注重精神领域而转向注重生活现实的物质领域,使审美活动充分体现着世俗化的倾向。
世俗化的审美观将生活中的物质形式与内涵作为审美对象,以合符“利”的愉悦性为标尺。穿着引发的服饰美学,吃喝引发的饮食美学,化妆引发的仪容美学,住房引发的居室美学,如此将生活中的物质内容和形式冠之以文化,然后又盖上美学的头巾,可见,功利与美的结合已是何等密切。
不仅将直接体现功利的物质生活作为美的参照物,精神与行为领域的功利行为也成为世俗的审美对象。领导讲话艺术、交际与公关艺术、企业管理艺术、产品推销艺术,这些称之为艺术能作为人们的审美对象,其核心便在于这些行为与“利”直接贴近。“利”大就艺术,就美,“利”小就不艺术,不美。
世俗化的审美不再将传统的几大门类艺术作为特定的审美对象而将生活本身作为审美对象,应该说拓宽了审美范围;世俗化审美中移就过来市场化中的“利”的价值坐标系也是作为传统门类艺术品的副刊文学作品不得不面对的审美现状。世俗化审美的理念也使得文化消费的娱乐化趋向更加明显。除开教育与研究型的文化消费,对大众而言,既然消费是要花钱的,又并非必需的。传统的文化消费的陶冶性情、认知世界、教化人生、提高自我,便让位于寻找快乐、放纵自我、舒缓精神。影视光盘、卡通图画、卡拉。K、酒吧摇滚音乐之所以成为最普遍的文化消费对象,与精神消费的货币化直接关联。花自己的钱,买自己想买的产品和服务是消费者理直气壮的理由。就娱乐性而言,文学副刊作品作为语言艺术较之影视及生活中的搞笑艺术,有着明显的劣势。
(四)
分析读者——作为文学副刊的终极消费者,就是分析土壤。在现在的市场经济体制下,不顾读者的创作就是不顾市场的创作,不顾市场的创作是无法达到交换的创作,无法交换的创作就只能是自娱自乐的创作,其作品相对于外界是不存在影响的作品。作家和评论家可以将新世纪里读者的价值取向、文化消费倾向、文学心理需求、文学消费行为视为“俗流”,但文学副刊的编辑却千万不能忽视“俗流”,因为他们正是副刊的“上帝”。
著名评论家雷达评价二十世纪末的小说时说:“历史上的好作品,大都是既在潮流之中,又与潮流保持着一定的审美距离”。他所说的潮流,是指社会历史生活大的流向,这当然也就包括文学创作另一头所牵挂着的读者作为潮流中的人物在社会历史生活大潮中的位置。立足于这一观点,我们是否能这样对文学副刊的编辑和作者说:直面“俗流”,即正视大众的文学需求;融入“俗流”,即表达大众的生活愿望;超脱俗流,即引导人民追求崇高与理想。这样的活,或许能让文学副刊在市场经济中焕发活力和增大吸引力。
(原载于《新闻世界》2008年第3期及《中国地市报人》200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