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避

（小说）伍经建

找到江边那个偏僻的地方，林朝甲仍然坐在那棵驼背槐树下，静静地垂钓。他戴着遮阳帽，配一副墨镜，谁也认不出他是谁来。

这是一个双休日。像往常一样，他不愿待在家里接待难以拒绝的不速之客，老早就和妻子张霞出了门。不过，这次两人出来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犯傻了。

放下食品袋，抛出挂好的钓饵之后，林朝甲点燃一支烟，微仰着头，一声不吭，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他在想什么呢，是在梳理繁重的工作头绪，还是在回忆上一次垂钓的尴尬处境？

那天，只想着早点出来，什么也没准备。钓到晌午的时候，两人都饿了，但又不想回去，怎么办？他指着最近的一户人家对妻子说：“你到那老百姓家去看看，能不能买两份饭来吃。”

妻子走到那户人家里，刚说明来意，主人却笑了：“我们又不开饭店，哪有饭卖啰!”

看来这是一户贫苦人家，准备开饭的桌上，只有一大碗盐菜。

面对客人失望的神情，主人又说了一句：“按说，饭是有剩的，只是没什么好菜。如不嫌弃，你先打去吃吧，不要钱……”

不给钱怎么好意思？张霞不容主人拒绝，放下20元钱端着饭就走了。

吃惯了好菜的人，见到这样的菜哪有胃口，林朝甲扒了几口饭吃不下去了。他又叫妻子到那户人家去问问，看有没有坛子菜，如酸豆角、酸辣椒之类。最后，妻子搞到一点酸辣椒，他才将就着把那碗饭送进肚里……

太阳透过槐树的枝叶，投下点点光斑；风吹着树叶，光斑又变得扑朔迷离。鸟儿在树上歌唱着跳来跳去，使这偏僻一隅更显幽静。

张霞在一旁闲着没事，捧着一本微型小说在看。看着看着，她入了迷，有时默默地流泪，有时又忍不住咯咯地笑。

“你笑什么？”林朝甲回过神来。

“笑你像个菩萨。”张霞灵机敷衍了一句。

林朝甲白了她一眼：“不老实，你想菩萨会放过你么？”

于是，张霞含笑讲了那篇小说的故事，最后感叹道：“一个避了半辈子水的官员，最后还是栽到了水里。”

“我们也是火命人，玩不得水的，但愿这辈子不要栽到‘水’里哟……”林朝甲的话里有话。

碧绿的江水在缓缓地流动。水面上偶尔飘着几枚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悠悠而下。对面低矮的树枝上栖着一只鱼公鸟，忽而“噗呲”一声，给江面掠起几朵水花。

浮标在颤动，张霞悄悄提醒丈夫：“注意，鱼又咬钩了。”

江里的鱼很难钓，每次食被吃了，却不见鱼的影儿。

林朝甲的视线落到浮标上，观察了一会，见浮标不动了，抬起来一看，食又没了。刚刚燃起的希望，复又变成失望。好在他钓的是一份释放重负的轻松，一份排遣困扰的自由。

眨眼，已近中午。张霞打开食品袋，招呼丈夫，准备就餐。

林朝甲拿起一个面包，张口还没咬下去，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吃盒饭么，刚出锅的。”

夫妻俩回头一看，一个老人提着一个用毛巾罩住的篮子向这儿走来。

这不是上次买饭找的那家主人么？张霞认出来了：“老人家，你卖盒饭啦?”

“我也想做点生意发点财啊!”老人脸上洋溢着喜悦。

当张霞向丈夫介绍了老人，又向老人介绍自己的丈夫时，老人却神秘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他是谁。”

“你怎么知道?”林朝甲疑惑地望着老人，感到很吃惊。

老人说：“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天，你们一走，有人就找上门来了。开始，我还不信，如果真是达官贵人，能吃得下我家那样的饭菜？直到第二天乡政府给我派任务，我才知道底细。君子为官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说到这儿，老人揭开篮子上毛巾，露出几碗喷香的饭菜，鸡、鱼、肉齐全，还有一壶米酒。林朝甲一看，惊呆了：“这是盒饭?”

老人“嗯”了一声，“乡政府要我送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些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却热衷于追寻领导的行踪？林朝甲皱着眉，一个劲地摇头。

老人卖了一个关子，突然哈哈大笑：“您又感到为难，想躲避是吗？告诉您，我才不理乡政府那一套哩！老实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这些都是儿女孝敬的，请贵人陪贱民喝一杯，肯赏脸么？”

（《邵阳日报》2012年6月23日；2012年度湖南新闻奖副刊作品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