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情的土地
——蔡锷后代拜谒蔡氏祖坟随行记
李利拉 刘鹏
记不清他们在坟前默哀时,旁边还有多少人也跟着默哀,远处雪峰山崔嵬的层峦切断那边苍天,巨涛般绵亘起伏。
十六岁就告别故土和亲人,三十四岁就长辞人间的蔡锷蔡松坡,怎么会想到在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整整七十年的时候,这几位一出生便再也见不到他的后代来这儿拜谒祖坟呢?
他们是应邀赶来家乡邵阳参加蔡锷将军逝世七十周年纪念会暨“松坡图书馆”恢复馆址仪式的。担任这次活动采访、报道工作的我们,亲见了十一月八日复馆仪式和纪念大会那庄严隆重的场面,也亲见了蔡锷的孙女蔡慰慈在纪念大会上讲话时声泪俱下的情景。蔡锷家乡的人们敬仰、崇拜将军叱咤风云的一生和永垂青史的业绩,对将军后代的情况却很少听闻。
十一月九日清晨,我们得知蔡锷的孙女蔡慰慈、孙子蔡祺、孙媳妇刘瑞贞和重孙女蔡元元一起去洞口山门拜谒蔡氏祖坟,便随同前往了。在车上,我们融洽地交谈着,知道了他们姊妹分居在北京、太原、包头等地,都干着教师职业。
“这就是我太爷爷的家乡吗?”还不满六岁的蔡元元睁着一双灵秀的眼睛望着车窗外旷阔的原野。
“是的,你太爷爷就是从这儿走路去长沙读书的。”我们笑着说。
“我太爷爷只有我这么大就读书了吗?”
“对的,我们今天还可以看到你太爷爷读书的地方哩。”
默哀的时间似乎很长很长。这幽静的田庄,这苍翠的丛林的怀抱里,一块葱郁的蛇形地安葬着蔡镖的祖母、父母、叔父和姐夫。多少年过去了,这世上又发生了多少变化,可五座坟墓完好无损,碑文清晰可识。蔡氏嫡系后代早就没有一个留在当地了,每年清明节都是乡亲们代为扫墓。
“谢谢乡亲们,谢谢各位父老兄弟……”默哀毕,蔡祺嚼着泪水向四周的人鞠躬。蔡祺是蔡锷次子警示蔡永宁的儿子。“文革”年代,蔡锷被污蔑成大军阀,蔡锷的后代所遭受的迫害是可想而知的。蔡永宁含恨而死,蔡祺从北京下放到山西农村。下放的八年当中,他身染疾病,现在他瘦弱的身体还未全部康复。这时,他的妻子刘瑞贞扶着墓碑说:“我们这一次来到邵阳,受到这样盛大的欢迎,父老乡亲待我们这样热情、诚恳,的确使我们感到受之有愧。爷爷的功劳是爷爷的,我们有什么呢?……”泪水顺着她的面颊噗噗落下。
我们的心不禁一颤,不禁想起在洞口县招待所,蔡慰慈向我们谈到她的父亲——蔡锷的长子,现在是全国政协委员的蔡端。“爸爸常常教育我们:不要以为自己是蔡锷将军的后代而感到有什么特殊。将军留给后代的只能是将军的精神,而不是荣誉。荣誉要靠自己去创造,决不能辱没将军的英灵。”蔡祺也跟我们谈到,他到“太钢四中”任教后加入了民盟组织,有人劝他:“你完全可以调到太原市民盟去,就冲你爷爷,你就应该有更高的地位嘛!”但他一直安心教师工作,从没有向组织提出什么特别要求。
“爷爷的功劳是爷爷的,我们有什么呢?”这就是蔡锷的后代么?是的,他们当中谁也没有蔡锷将军那样显赫的人生和卓绝的功勋。特定的时代造就了蔡锷这位大英雄。他过早的逝世是历史的悲剧,当然也是他子孙的悲剧。然而他崇高的精神光辉和他的热血一起洒进了这多情的土地,生活在这土地上的后代默默地吮吸着他的营养。他们的精神于是同等了,他们的胸怀一样拥有五千年的文明和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冬阳斜斜地映照着墓地上葱茏的青蔓,西风冷静地微拂,掀动着人们的衣角、头发。他们被乡亲们围住了,北方话和洞口话的交谈有障碍,可他们谈得那样亲切,都在用手抹眼泪,都握住对方的手不放。
“你们哪一天走呀?以后还回来吗?”
“还回来的,一定来看您。这儿就再拜托你们……”
“怎么这样说呢?蔡锷将军是我们大家的。”
几位农民抬来了一大筐橘子送给他们:“刚从园里摘下的,今年的橘子真是大丰收呢,带回去尝尝吧。”
“我们带了些糖来,一点心意,请孩子们收下吧……”蔡慰慈从行李包里拿出两大包糖,分发给挤在人群中的农村孩子。瞧那一张张沐浴在阳光里的孩子脸,米兰花一样的淳朴、可爱。
呵,这多情的土地!当年蔡松坡走出这片土地时,这土地还不属于人民,他是为了挽救民族的危亡而去的。如今他的后代们回到了这片土地,难到仅为了尽一下孝心而来拜谒祖坟么?他们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青年,他们将和真正主宰了我们民族命运的人民一起,在整个中国的土地上创建出胜于蔡锷的惊天动地的伟绩!
再见了,再见了,他们终于一步一回头地向墓地告别,向乡亲们告别。突然,蔡元元挣脱妈妈的手跑回墓地,把献在碑前的一束被风吹倒的花轻轻地扶正。
(《邵阳日报》1986年11月29日第三版;1986年度湖南省地市报副刊作品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