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诸相(作者 刘振华)

“放生”诸相

刘振华

大概从汉朝佛教传入中国以来,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之说日渐盛行,以慈悲为怀的佛教徒的“放生”之俗也逐渐风靡。直到今天,“放生”义  举仍时有耳闻,放生的物种从鸟、龟,到蛇、狐狸,甚至有人大发善心  放生鳄鱼。人们常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至少在放生这一点上看是不能  成立的。

纵观千余年“放生”史,我们发现世人看重的往往是“放”,而不在 乎“放”的东西从何而来,不在乎“放”的东西能否“生”存,不在乎 “放”的东西对他人有没有危害。

《列子 ·说符》篇载:“邯郸之民,以正月之旦献鸠于简子,简子大 悦,厚赏之。客问其故。简子曰:‘正旦放生,示有恩也。’客曰:‘民知 君之欲放之,竞而捕之,死者众矣。君如欲生之,不若禁民勿捕。捕而 放之,恩过不相补矣。’简子曰:‘然。’”

简子,即春秋末晋国正卿赵鞅,他想把献来的斑鸠在正月初一这天 放生,却遭到门客的谏止。“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赵鞅放生之举一 开,献媚赵鞅的民众就会捕猎更多的斑鸠,如此一来,放生斑鸠之恩终 究不能补更多斑鸠被捕杀之祸。如果想让斑鸠好活,重点在“禁民勿 捕”。故事虽然安在赵鞅的身上,但《列子》一书乃魏晋间人伪作无疑。

赵鞅放生被谏止,北宋名相王安石却对放生乐此不疲。宋人沈括   《梦溪笔谈 ·补笔谈》卷三“药议”条载:“孙思邈《千金方》‘人参汤’ 言‘须用流水煮,用止水则不验’。人多疑流水止水无异。余尝见丞相荆公喜放生,每日就市买活鱼,纵之江中,莫不洋然;唯鳅、钽入江中辄   死。乃知鳅、無但可居止水。则流水与止水果不同,不可不知。”

“洋”,有舒缓之意。适应江中流水的鱼自然洋然,但入江辄死的 鳅、無倒不知是怎样的惨状。博学多识如安石,应该能想到即使鳅、無 不能活,但终还有存活的鱼在,不放生的话它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荆公能想到这里,下次放生的时候或许就不会买那些无法在流水中生存 的鳅、触了,或者会把它们单独放生在止水中。“荆公喜放生”,其实也 是仅仅停留在“放”上面罢了。

明人冯梦龙《古今谭概 ·颜甲部》有“放生”一条:“北使李谐至 梁,武帝与之游历。偶至放生处,帝问曰:‘彼国亦放生否?’谐曰:‘不 取亦不放。’帝惭之。”

李谐的回答和赵鞅门客的表述意思相同,一说“勿捕”,一说“不 取”:你想让它生存,就不要去捕捉!梁武帝萧衍感到惭愧,因为李谐戳 到了他沽名钓誉的实质——这也是古往今来权贵土豪们放生的小心思。

对于几乎在所有重大庆典都能看到的被放生的鸽子,木心在《琼美 卡随想录》一书中有段精彩的论述:“凡是鸽子,尤其是白鸽,叼着一枝 橄榄叶的白鸽,就是不折不扣的和平,全世界男女老少都知道,唯有鸽 子一无所知。”“人也杀鸽子,烹成佳肴,取了鸽蛋,以为美味,广告上 说是冬令补品。从鸽子的命运看‘世界的荒谬’,已如此昭然若揭:一忽 儿是圣灵,一忽儿是祭品,一忽儿是佳肴,一忽儿是天使,一忽儿是奸 细,升平年代则点缀于街角水边,增添都市风光——人类以鸽子显出了 幻想虚构、巧妙借词、贪婪饕餮、刁钻而又风雅的本性,这是鸽子所不 知道的,这也是人类所不自省的,关于鸽子,那算得了什么。”

鸽子被捉了放,放了捉,终难逃一死,在行将就木之际或许会想:几千年了,人类还是这副蠢样,他们宣称真善美,做的却都是假大空; 他们说要和平,世界何曾有过一天安宁?

《隋书》卷二十五“刑法志”载:“帝(北齐文宣帝)尝幸金凤台, 受佛戒,多召死囚,编蘧除为翅,命之飞下,谓之放生。坠皆致死,帝  视以为欢笑。”

“蘧除”,是用苇或竹编的粗席。受了佛戒的文宣帝高洋杀人取乐的 暴行,更是给“放生”镀上了一层血色的霞光。

(《邵阳日报》2015年12月1日四版;湖南省副刊作品好新闻奖 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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